秦川文化签约作家赵剑颖在林间,走一段
在林间,走一段秦直道 文/赵剑颖 我知道秦直道的起点树起石碑,建了小广场,在凉武帝村北(本意是梁武帝,可能因避讳才用了凉快的“凉”字,倒也相宜,村子海拔高,周围空阔,夏季凉爽宜人),距汉甘泉宫遗址不过五百米。记得几年前的春三月,我曾专程前来观瞻,沿路村落杏花怒放,麦苗刚起身,天空瓦蓝,但遗址满目枯干冰草,秦帝国的痕迹荡然无存,很是荒凉。秦直道在这里奠基,由此向北经英烈山、马槽梁、鬼门口、艾蒿湾、乏牛坡、蝎子掌、箭杆梁,沿山北麓而下,穿越耀县、旬邑、淳化三县分界的七里川,入旬邑县庙沟村,再穿石门关,沿子午岭北行,逶迤到达九原郡(今包头市西)。淳化境内秦直道遗迹长约十五公里,起点在北庄村一段的遗迹,经二千余年水土流失,当年数车并驰的高速公路已变成一道深沟,破碎塌陷。今天我从英烈山出发,准备走一段林间秦直道,想到要踏上帝国历史的闪光片段,就有种莫名的激动,兵戈铁马的岁月,从土里站直,在林地边排好队,等待检阅,等待指令。路上一辆车快速超过我们,滚滚尘埃里往事突然清晰再现,轰隆隆驰骋声回应战马嘶鸣,我是个旁观者,游离在幻想之外,我也是个见证者,要去触摸那逝去的辉煌。这一段正在修路,硕大的地基石横七竖八乱摆放着,我们把车子停在一条隐秘的小土路,步行走进树林。“直道”是个相对平直的概念,淳化境内直道顺势在英烈山外侧转大弯,劈岭筑路,凿石开道,临沟填谷,这段直道宽十几米,全都隐在森然绿树中。在“鬼门关”,我看到两侧丹霞地貌隆起的砾石山,壁立分立道路两侧,犹如一道天堑之门,站在石壁下,人分外渺小。继续前行,过艾蒿湾、乏牛岭。艾蒿湾二千年以来,受到太多人为干预,野草萋萋并不荒凉,而乏牛坡因为道路多次休整,漫长的缓上坡路,并不险峻,走起不费多大力气,我们边走边聊,很快通过,没有很是疲乏的感觉。继续沿山北麓走,不觉转入林深处,一片天然次生林,与走过的刺槐纯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致。各色杂树突然健壮起来,高耸云天,遮蔽日光,地上留下少许斑驳光点,昏暗犹如傍晚,但密林挡不住风,风吹过树顶,飒飒作响,很是喧闹,吹过树干后折叠、散开,在林间转达凉爽的问候。青杠树终年翠绿的表皮,夏季更加滑润,枫杨垂坠柔荑花序,铃铛般在风中舞蹈,在偶尔斜射的光中闪亮。林中各种声音极富变化,需要用心聆听,合上眼睛、关闭耳朵,站在一棵树摇晃的光影里,在郁闭的林间想象自己是另一棵树,与身边的它们互诉衷肠,有别样情趣。路转入南坡,从一片沙棘灌丛经过,灌丛甚至可以称之为树林,枝干粗壮,叶背面泛白的绒毛被风翻转,好像银色浪花在头顶激荡,枝头残存的去年浆果足有小拇指肚大,这些自然的馈赠,是留给鸟雀的粮食。二十多年前,县里建了一个加工厂,生产沙棘油、沙棘饮料,品质很好,营养价值超高,但原材料仅限于野生沙棘林,产量远远跟不上生产需要,后来停产转型,大家都说可惜。现在我正经过这片沙棘丛林,设想当初工人们一筐筐把沙棘果背着、抬着,低头弯腰运到山外车子能够到达的地方,单趟超过一小时,我们单人轻装,不时被横生、低垂的枝子挂到,被荆棘丛拦住去路,他们负重要如何行走,沙棘产品的成本肯定高于大众消费水准,那时候一瓶汽水都少有人问津,何况这么金贵的东西,最终因为原料、人工成本等原因,沙棘制品退出了市场,这些野果子就这么腐烂在自然里。一片暴马丁香覆盖了两座山头,花期已过,树高都在三米高以上,高举还没有落尽的种壳。暴马丁香生长十分缓慢,树径增长每年零点几毫米,这么高,胸径十厘米的树要五十年以上的时间积累,我只是看到路边的树,深处、低处水肥条件好的地方,会不会藏着五百年、一千年的古树,这无人搅扰的地方,山势陡峭,古树很可能得以保全。面对这两面山,我想象春季万树一起开花的盛况,香飘十里,蜂蝶忙乱,怎能不让人珍爱。暴马丁香极耐干旱,这片阳坡地水分蒸发量大,几乎没有其它植物,它们占据山梁,成为绝对优势树种,密密实实的枝子挡住阳光,地表连草也少有。这些骄傲的树,制造醇香,安排着自己热烈的生活,何曾抱怨过命运的瘠薄,只是奋力长高,把磨砺变成平常。在干旱的黄土高原、青藏高原,暴马丁香是人神共同崇拜的树种,青海、宁夏一些寺庙里种植的暴马丁香,被称为“菩提树”,源于它们极强的适应性,也源于它们超长的寿命,这是多么好的寓意和兆头,种下种子,就能收获祝福。再次转回阴坡,北麓植物的多样让人惊叹。都是高大乔木,浅山低矮的灌木到这里也长成了大树,它们需要不断攀高,才能接住头顶的光和雨水,被压制到底层的树木会慢慢枯死,大自然的律令不容更改,冷酷却又合理:同情弱者,就陷于哀怨的心境,看不到伸展枝条向天空致敬的问候,向白云送去的祝福。漆树高大,需要仰头才能看见枝顶,树身上下被割漆人划开多个“之”字形伤口,许多树因为过度取漆已经枯死,看不到新鲜的割痕,想必已经放弃了。这里的漆树零星分布,不值得他们费心吧,对年轻的漆树来说是幸事,它们躲过了刀斧戕害,得以终老此生。山的腹地竟然长着这么多野樱桃树,青涩果子挂在枝头,像一盏盏等待点燃的灯,偶有红熟的,被鸟鹊啄食半边,留下未红的另一边再也等不到成熟,小凯说:“这些鸟真傻,你等到樱桃都熟了,攒起来吃多好!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。是呀,它们真傻,采撷了青涩,放弃醇熟的甘甜,它们太心急了,失去了最好的体验与无限回味的美感。更多落叶树,我并不认识,它们从山谷把绿叶高高举起,自然的光与风修剪树形,打造枝干,这里的树都通直挺立,三米以下甚至五米以下的树身,没有一个旁骛枝条,所有枝条都向高、向上、向光而生。而雪松树身枯死的细枝子在等待,时间与风雨会让它们落下,无声地落在松针上,落在土地,若干年后,它们与它们的姐妹们在泥土里团聚,在与万物的交换中永生。物质不灭理论告诉我们,所谓消失,是另一种形式的永在,那时它们是草,是花,是鸟还是兽,留下多少空白来想象,留下多少变数来猜测,这世界因此打破一成不变的教条主义,丰富又充满活力。油松树几乎都长在直道两侧,想必是当时栽植的树的后代,也许不是,因为英烈山本身就生长着大量天然油松林,累世繁衍,从谷底到山腰到山顶,都有油松树。高处的树被风塑造成盆景,低矮但粗壮,枝干遒劲,铜浇铁铸一般,很难看出树龄,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感,夕阳余晖给它们涂上了一层暖暖的色调。一路走来,我们没有看到车辙和脚印遗迹,却见到了散落的碎瓦砾、小青砖和厚实的地砖,形制各不相同,显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,也许这里曾经是一道关卡,后来变成驿站,直道的军事功能退化了,作为普通道路,客商与行路人在此地休息,足见此地原来附着建筑持续的历史。一路走走停停,要认知的东西太多,不仅仅是树木,遍地不知名的药草正繁盛,远志高过我们头顶,需拨开它们,开辟一条便道通行;黄蔷薇结出鲜红的果实,大家把它们叫做“马茹茹”,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阴湿弯道处的岩石上长满石苇,独根、独叶、不开花,可以药用。而泥炭土上,则是一大片掌叶橐吾,健硕得让人疑惑,植株足足有两米高,叶片大过荷叶,夸张却真实地展现在眼前,仿佛要刷新我们的认知。小来说:“以前搞普查都是抽点检查,没到过这里,竟然藏着一个亚热带。”这里人为干扰的痕迹越来越少,没有砍伐后的树木残桩,没有掠取时留下的火烧印迹,没有丢弃的难以降解的塑料袋子、瓶子,秦直道保持了几乎完整的路面和两侧取山的凿痕,料姜石清晰记录了开凿时纵横的线条,亲手摸一摸,仿佛历史就在眼前,而我们刚刚穿越而来,烽火突起,鼙鼓动天,一队队战车辗过脚下路面,旗帜飞扬,风烟骤起……秦王嬴政以“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”,为我们留下了这一世界奇迹。有人说,秦直道是矛,长城是盾,兵马俑是兵,灵渠是运输给养的血脉,秦驰道是帝国统一的勋章,阿房宫是士兵守卫的宫殿,它们六者是血肉相连密不可分的整体,形成了一个强大王朝的象征。即便是今天,纵然秦直道经历了岁月的风雨侵袭,我们仍能感受到它的磅礴气势。剪灭六国后,始皇帝有能力从容驾驭时局。他知道,要使大秦帝国长治久安,必须排除外患,尤其是像剜毒瘤一样根除北方边患的痼疾。他的目光在大秦帝国的版图上巡视一番,手指轻轻一弹,便有一支三十万之众的庞大军队像猎犬一般地出击,横扫整个河套地区,把来无踪、去无影的匈奴骑兵驱逐到戈壁大漠。他让大将军蒙恬控制高阙要塞,设置新县,迁徙百姓,修筑长城,实施一系列积极的防御措施。秦直道在历史舞台上出现,与长城一样,是在当时特定的时空条件下,一个杰出的构思,一个既浪漫却又现实的合理行为。这种大手笔、大举措只有赢政才真正具有构建的能力。他修筑了连通临洮与辽东,横亘于北中国的长城后,又下令修建了一个足踏咸阳,头抵阴山,独臂擎起边关安危的战略道路直道,全长一千八百里(约合今里),是由咸阳至九原郡最为捷近的道路。直道一半修筑在子午岭主脉上,一半修筑在草地平原上,整个工期只用了两年半时间。有了它,也就从某种意义上解除了始皇帝的心头之患,一旦北方边疆有个风吹草动,一旦匈奴骑兵来犯,秦王朝的援军就可以循着这条宽阔而便捷的直道,源源不断地直奔九原郡,登上阴山山脉,打击来犯之敌。秦直道作为人类筑路史上最为神奇的文明古道,历史上对其的记载和研究却寥寥。最早的记录见于《史记》,司马迁在《秦始皇本纪》里说“三十五年(公元前年),除道,道九原,抵云阳,堑山堙谷,直通之。”在《蒙恬列传》中则说“始皇欲游天下,道九原,直抵甘泉。乃使蒙恬通道,自九原抵甘泉,堑山堙谷,千八百里,道未就。”此外,便很难找出更为详细的记载。帝国湮灭了,带着它雄阔的凌云志向,带着它的秘密,带着它不为后世人所道的遗憾与暗伤,与直道一样缄默,与时间一样不语,任由评说。这条直道,不知有多少人碾压过,穿越过,破坏过,摧毁过,此刻它依然在我们脚下,雨天不积水,晴天不受暴晒,等冬雪落下,地面积起一层洁白,肯定有草兔留下的两行脚印,有环颈雉书写的象形文字,有鹿麂描绘的水墨梅花图,有雏鹰从洞穴起飞,以锐利的眼光巡视这片古老的土地,这条古老的凿空之路,历史与此刻在这里重叠、融合、延伸,百万军团殉葬主人,留下的直道变成小路,蜿蜒曲折,给林场管护人员巡山提供便利,给进山挖药、狩猎的人,给抄近路的人一条捷径,除此之外,还有什么价值?而今,已经没有进山谋生的人了,山里人都搬到社区居民点,早年零星散布林中的窑洞和土木屋子,已经坍塌,废墟地野草茂盛,有鸟筑巢,有兽留下些许皮毛,这里已经完全从人类的手里交还给自然,随自然的更替而改变,或保留,或消亡,没有恩怨,没有爱恨情仇,只是呈现。不远的山下,可见“合凤”高速公路的绿色护栏,汽车驶过的声音轻盈而悠远,在公路与山谷间回响,我有点茫然,不知身在几时,又在何处,历史与现实在这里交织,也在这里分道扬镳,同一片晴空下,上演了多少日月变迁,不变的是什么,还留下多少可以铭记,可以传承,可以永驻。小来和大周都说,林子疏了,路开始缓下坡,就要出淳化进旬邑地界。今天走了十几公里,在林中躲过了最热的正午,早上刚来时,草尖上的露珠打湿了鞋袜,青雾弥漫山谷,如诗如画。此刻,夕阳西下,我们中途有过短暂休息,吃了自带的食物,喝了矿泉水,记得当时我还说“要有一眼泉子就好了,直接喝山泉水。”没有山泉,有山石缝流出的一股细微的水,不能饮用,勉强可以沾湿双手擦把脸,沁心的凉让人精神抖擞,忘记疲惫。原路返回,走过的路再走一遍,仿佛倒叙,仿佛追忆,如梦如幻,心灵被再一次震撼并且丰满。在将要出山的时候,我突然发现了一丛开败的花,像是高山报春,如果真是,那就是首次发现,下一次选择早春进山,一定会有惊喜的收获。还有多少事情尚未发现,秦直道可以证明,绵延从未断绝,力量不会削减,因为血脉从未改变。作者简介 赵剑颖,女,陕西长安人,业余写作,出版诗集《向光而生》《花海心田》《秦岭,陡立的思想》《沉积,塬》等。秦川文化持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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